烘而出之名唐花1,薰炙2猶惜消英華。愛之何忍更用割,玉質3豈任霜鋒加。殺風景事4何不有,國香5況落市人手。居然手刃等羅虯6,此劫偏教水仙7受。姍姍微步8由天然,刖之9使小豈復妍。凌波10無語色○○,綠章訴虐11誰箋天。天蒼蒼兮水茫茫,仙乎宛在當中央。西子捧心12痛刻劃,徐妃半面13成殘妝。護花無力對花嘆,他生作尉慚司香14。吁嗟乎荊姬細腰15饑欲死,蠻娘雕面16謷17未已,世間賞鑒無真美。洛神避妒18獨翔立,怨粉愁香19滿江水。
【題解】
本組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拾伍冊。題為割花,作者序云:「臺市每冬令,水仙花船由廈來,千筐百簍,堆積盈肆,礧礧者皆花葉未萌也。市儈割其本之半種之盆盎以售。」乃是指由廈門來臺的水仙花又云:「葉茁輒拳曲,花早吐,短幹間蕊小于常,亦易謝,雖復楚楚,全無天然致。蓋剝削已甚,真氣內損。花如有知,應自嘆此遭之不幸耳。市人顧群以為美而效之,是可嘆也。」丘逢甲所嘆則在人們不順自然之性,以凡俗以為美而交相效法,嘆傷其性。本詩雖言花,然以花喻人、觀人,則也藉此對當時臺灣社會的風俗有所諷喻。
【作者】
丘逢甲(1864-1912),譜名秉淵,以生甲子年故名逢甲,字仙根,號蟄仙,亦號蟄庵,又號仲閼,詩文署倉海君、南武山人、東海遺民,人稱倉海先生。清同治3 年(1864)11 月28 日生於銅鑼,四歲就塾,聰穎過人。六歲能屬對、吟詩。十歲師事名舉人吳子光。十四歲,虛報年齡赴省城應試,以案首入泮。廿歲娶夫人廖氏。廿五歲中舉,次年連捷三甲第九十六名進士,欽點工部虞衡司主事,以親老告歸。光緒18 年(1892),娶如夫人呂隋珠,20 年(1894),呂夫人生子丘琮,字念臺。同年,中日甲午戰爭,逢甲奉旨督辦團練,次年,馬關議約,臺澎割日,消息傳來,全臺震驚,逢甲呈文反對割讓。約成,逢甲倡民主國,5 月2 日,率紳民奉旗、璽及總統印呈獻於唐景崧。臺灣民主國成立後,唐景崧駐守臺北,逢甲奉命駐兵南崁。5 月6 日,日軍在澳底登陸,進佔基隆,猛攻獅球嶺,唐景崧乘德國輪船走廈門,逢甲知事無可為,乃回臺中,16 日,日軍入臺北城,連下大嵙崁、新竹,逢甲始奉父母返鎮平故里,離臺前撰成名句:「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扁舟去作鴟夷子,回首河山意黯然。」回廣東。逢甲輯其內渡後所作各體詩,編為嶺雲海日樓詩鈔。民國元年,逢甲積勞成疾,告假南返。2 月25 日卒於鎮平員山里第,遺言葬須南向,曰:『吾不忘臺灣也』,享年四十九歲。
【注釋】
1. 唐花:在溫室裡培育而早開的花。或作「堂花」。
2. 薰炙:以火灼炙、燒灼。
3. 玉質:玉質金相,形容人或物的尊貴完美。
4. 殺風景事:使美景大為減色。比喻俗而傷雅,使人敗壞興致。
5. 國香:語出左傳• 宣公三年:「鄭文公有賤妾曰燕姞,夢天使與己蘭,曰余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為而子,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如是。」後人因稱蘭花為國香。
6. 羅虯:羅虯詞藻富贍,與宗人隱、鄴齊名。咸通乾符中,時號「三羅」。廣明庚子亂後,去從鄜州李孝恭。籍中有杜紅兒者,善為音聲,常為副戎屬意。副戎聘鄰道,虯請紅兒歌,而贈之繒彩。孝恭以副戎所盻,不令受所貺。虯怒。拂衣而起。詰旦,手刃紅兒。既而思之,乃作絕句百篇,以追其冤,號比紅詩,盛行於時。
7. 水仙:植物名。石蒜科水仙屬,多年生草本。底部的鱗莖略呈卵狀,外皮黑色,下端有白色鬚根。葉叢生,狹長呈線狀,質厚,帶白綠色。冬末春初時開花,花色白,有香味。通常生長於暖地的河邊,或栽培於庭園。亦稱為「凌波仙子」、「金盞銀臺」。
8. 姍姍微步:形容女子遲步緩來貌。典出《漢書》卷九十七〈外戚傳上• 孝武李夫人傳〉:「武帝李夫人既死,使方士召其魂,恍若有見。上愈益相思悲感,為作詩曰:『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後也用以形容不依時赴會,害人苦等。
9. 刖之:砍斷。
10. 凌波:水仙,亦稱為「凌波仙子」。
11. 綠章訴虐:李賀《綠章封事》青霓扣額呼宮神,鴻龍玉狗開天門。石榴花發滿溪津,溪女洗花染白雲。綠章封事咨元父,六街馬蹄浩無主。虛空風氣不清冷,短衣小冠作塵土。金家香弄千輪鳴,揚雄秋室無俗聲。願攜漢戟招書鬼,休令恨骨填蒿裏。
12. 西子捧心:西子捧心,指美女之病態,愈增其妍。出自《莊子• 天運》。
13. 徐妃半面成殘妝:徐妃半面妝,《南史 梁元帝徐妃傳》:「徐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帝見則大怒而出。」喻僅及一半,未得全貌。
14. 司香:明內侍官名,多由宦官担任。負責祭祀祝禱、供香等事宜。見《明史• 職官志三》。
15. 荊姬細腰:《戰國策》楚一《威王問於莫敖子華》篇記錄了楚威王和大臣莫敖子華的一段對話。威王聽了莫敖子華對過去五位楚國名臣光輝事蹟的介紹,羡慕不已,慨歎道,「當今人材斷層,那裏能找得到這樣的傑出人物呢」。於是莫敖子華講了如下的故事:「昔者先君靈王好小要,楚士約食,馮而能立,式而能起,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惡,就而不避。章聞之,其君好發者,其臣抉拾。君王直不好,若君王誠好賢,此五臣者,皆可得而致之。」「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人」,含有「當權者的愛好引導時尚潮流」的比喻意義,亦用來形容女性細小的腰身。
16. 蠻娘雕面:指原住民黥面聞的風俗。
17. 謷:音ㄠ ˊ 詆毀。
18. 洛神避妒:《淮南子》中記載,伏羲氏之女洛神嫁于河伯為妻,但河伯不賢,與水族女神私通,洛神與後羿情深。河伯與後羿大戰于天庭,天帝震怒,將洛神貶落凡間...... 洛神轉世之後,為美女甄宓,曹操攻下鄴城之後,將甄宓一家接入司空府,奉作上賓。曹子建、曹子桓即曹丕兩人同時鍾情甄宓,最後,兩人由好兄弟變成大仇人。種種因素之下,丕登上帝位,甄宓為后,另外丕又娶郭儇為妃,郭儇不甘為妃,於是同司馬懿設計害死甄宓。又《太平廣記》卷三百三十一《蕭曠》篇和《類書》卷三十二《傳奇》篇,都記述著蕭曠與洛神女豔遇一節。洛神女說:「妾,即甄後也……妾為慕陳思王之才調,文帝怒而幽死。後精魂遇于洛水之上,敘其冕抑。因感而賦之。」。
19. 怨粉愁香:怨和愁的脂粉和香氣。吳信辰詠虞美人花「怨粉愁香繞砌多」。
【延伸閱讀】
1. 裝嵩〈水仙花〉二首,《太岳詩草》。
2. 唐贊袞〈水仙〉,《全臺詩》第拾貳冊。
3. 周青蓮〈詠水仙花詩〉三首,《全臺詩》第拾冊。
(邵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