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我澎湖民,僻處洋海濱。嗟我澎湖島,地瘦又民貧。是年維丙午1,慘象倍壬寅2。鹽雨3颱風遍,天災地震頻。夏秋遭癘疫,貧病兩相因。死亡何頃刻,醫藥乏金銀。豈知禍不一,飢饉復洊臻4。遍野無青草,玉米且桂薪5。食少三餐繼,家徒四壁隣。告貸6無人應,安望指一囷7。採無地瓜葉,拾僅海藻蘋8。欲食難下咽,惄焉9倍傷神。相約撈蚌蛤,備嘗艱苦辛。每食嗟不飽,何以養雙親。終日不舉火,釜甑10嘆生塵。丁男皆離散,老病苦吟呻。無奈鬻11子女,悲啼囑諄諄12。一朝離別去,涕泣淚沾巾。或有將妻賣,煢煢孑一身13。入宮傷不見,鬱鬱莫能伸。更有吃苦菜,葉滿毒蟲齦14。面目形黧黑15,口角吐涎津。值此荒凶歲,我生實不辰16。山窮海又竭,絕糧似在陳17。餓殍塗常有18,災黎苦莫申。偏觀卅六島,多半菜色人。那得陳疏上,再見鄭圖19新。顛連困苦甚,補救賴士紳。所望賢君子,彼此視同仁。捐資施賑恤,庶免溝壑填。救荒如救火,輸粟惟望秦20。嗟我澎湖島,哀我澎湖民。
【題解】
本詩為五言古詩,收入陳錫如《留鴻軒詩文集》。乃作者對於明治39年(1906)澎湖荒年的慨歎與請求支援,當年鹹雨、颱風、地震頻仍,造成瘴癘流行、百姓貧病交迫、三餐無以為繼、禍不單行、物價上漲米珠薪貴,作者筆下紀錄了澎民實際生活上遭遇的困境,諸如無人可借貸、缺乏糧食炊具早已生灰塵,更有人賣妻賣子,作者為此悲慟不已,只能懇求諸士紳、賢君子多加體恤捐獻善款,也盼望有人能代為陳情上奏。在詩中作者用了許多感歎詞,呈顯出作者對於迫使他們需要出外討生活的貧困澎湖,感慨再三,卻也殷殷期盼,這是對斯土斯民的情感,如此地深切動人。
【作者】
陳錫如(1866-1928),本名天賜,字鍾靈,別號近市居士,晚號紫髯翁,澎湖馬公人。科舉失利後潛心於文學,日人統治初期推辭澎湖廳參事的職位,甚至遠赴中國參與二次革命,失敗返澎後,致力於教育後進。曾先後創立主持澎湖詩社(1911)、西瀛吟社、留鴻軒書房、旗津吟社(1920)、蓮社(1925)、小瀛吟社(1926)、苓洲吟社(1927)等,終其一生致力於漢學、女學之推廣。桃李滿天下,弟子除陳皆興、王天賞外,尚有蔡旨禪、蔡月華、蔡錦雲等女詩人,著作則有女弟子為其刊行的《留鴻軒詩文集》。
【注釋】
1. 丙午:指明治39年(1906)。
2. 壬寅:指明治35年(1902)。
3. 鹽雨:即鹹雨,乃澎湖地區的特殊現象,其實是挾帶海水的狂風,並非真的下雨。鹹雨一過,除了草木焦枯外,鹽分也會滲入土地,使地質貧瘠,作物難以生長。
4. 洊臻:音ㄐㄧㄢˋ ㄓㄣ,接連來到。
5. 玉米且桂薪:米貴得像玉,柴薪亦貴得像桂木般。形容物價昂貴,百姓生活極其困難。典出《戰國策•楚策三》:「楚國之食貴於玉,薪貴于桂。」
6. 告貸:借錢。
7. 囷:音ㄐㄩㄣ,圓形穀倉,在此指穀倉裡的米糧。
8. 蘋:水草名。多年生草本,生於淺水中,葉片有長柄,柄端四片小葉成田字形。
9. 惄焉:惄,音ㄋㄧˋ,憂傷的樣子。
10. 釜甑:甑,音ㄗㄥˋ。釜甑皆古炊煮器名。
11. 鬻:音ㄩˋ,販賣。
12. 諄諄:音ㄓㄨㄣ,反覆告誡、再三叮嚀。
13. 煢煢孑一身:煢煢,音ㄑㄩㄥˊ ㄑㄩㄥˊ,孤伶伶的樣子。孑,孤立之意。
14. 齦:音ㄎㄣˇ,啃咬。
15. 黧黑:黧,音ㄌㄧˊ。臉色黑之意。
16. 不辰:指不得其時。
17. 絕糧似在陳:好像當年孔子在陳國絕糧的困境。
18. 餓殍塗常有:殍,音ㄆㄧㄠˇ,餓殍,餓死的人。塗,通途,道路之意。
19. 鄭圖:宋代鄭俠畫的流民圖。《宋史•鄭俠傳》載,神宗熙寧7年(1074),鄭俠任職監安上門時,命令畫工將其所見居民流離困苦的樣貌繪製成「流民圖」上奏,神宗看了以後下詔罷去方田、保甲、青苗諸法。
20. 輸粟惟望秦:輸粟,運送穀物。全句指救災恤鄰之意。典出《左傳•僖公十三年》,晉國饑荒時,鄰近的秦國曾運送米糧賑濟之。
【延伸閱讀】
1. 蔡廷蘭〈請急賑歌〉,《全臺詩》第肆冊。
2. 林樹梅〈澎湖施賑圖歌送蔣懌葊司馬歸楚〉,《嘯雲詩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