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有鯤夜化鵬,將飛似墮忽伏蹲1。浸作千年老雲根,分排玉立如弟昆2。蛟宮千丈姿雄跨,鱷浪萬里供饞吞3。壯氣已作長虹吐,遠勢欲挾孤鸞騫4。如砥狂瀾留柱石,時撾天鼓殷雷門5。左控安平右鹿耳,襟帶眾匯如繚垣6。當年蛙龜爭雄處,犀甲百萬齊雲屯7。一聲海吼白骨枯,潮頭戰血交流渾8。自從歸我版圖後,恬波息浪清乾坤。昇平大業垂萬古,異域往往叨殊恩。祇今窮崖絕壑地,已成紫蟹黃魚村。我來正值三月暮,裌衣習習春風溫9。他山可望不可即,遠見一片蒼煙痕。天地滄桑本變幻,古今興廢如朝昏。況復浮生一泡影,忍令歲月逐塵奔。眼中俗客難為論,黯然默默銷神魂。安得如爾息健翮,坐受晚露與朝暾10。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貳冊。此詩從地理位置、歷史演變描寫臺南重要地理位置七鯤身。臺南西邊有內海,內海邊緣圍著沙洲,狀似鯤浮在水面,露出背部,故名「鯤身」,其中有七個若斷若續較大的沙洲,稱為七鯤身,此七小島之間彼此距離大約一里左右。根據《臺灣志略》中記載,七鯤身地處西南沿海中,自東南而來,西轉下海,聯結七個島嶼,島嶼間各自相距幾里,接續不斷,好像串珠般,自南以北,而終於安平鎮,適足以作為臺灣南部與海交界處。錢琦甫東來時,就對臺灣的地形感到相當興趣,故以長篇歌行體描寫府城沿海一帶地形頗具特色的七鯤身。此詩以莊子寓言作為起始,有趣的是,這隻鯤魚並未真正化為鵬鳥展翅高飛,反是蹲伏而成為環繞在西南海岸的七個形似鯨魚的沙洲。爾後,繼續延展〈逍遙遊〉豐富而靈活的想像力,寫海濤之壯大,海吼之雄偉,而後帶入與此地相關的海戰。「自從歸我版圖後」是一大轉折,從此天清海晏,風平浪靜。作為巡臺御史,錢琦不忘借此宣達聖朝對臺灣這個「異域」的深恩,遂令原本荒涼之地,逐漸成為閒靜而且物資富足的漁村。最後拉開詩人的巨眼,將古今興廢之感,寄寓於文字中,而後以欣羨鯤魚的筆調收束,別具趣味。
【作者】
錢琦(1704-?),浙江錢塘人,字相人,號璵沙。乾隆16年(1751)任巡臺御史,兼理臺灣學政,巡治臺灣營務。是年11月,巡查南路各營地,沿途一一撫恤番民,宣講聖訓,並飭令官吏,捉拿臺、廈海盜,以維護臺閩水域之安全。隔年9月返回清廷,乾隆32年(1776)改任福建布政使。錢琦生平好吟詠,並與張湄、范咸同樣以巡臺御史身份享譽當時詩壇,且與袁枚相交超逾五十年。生平著有《澄碧齋詩鈔》十二卷。
【注釋】
1. 海中有鯤夜化鵬,將飛似墮忽伏蹲:這裡化用了《莊子•逍遙遊》「鯤化為鵬」的典故。鯤,鯨魚,臺語叫海翁。范咸《重修臺灣府志》載:「大能吞舟,黑如牛,背浮於水面,則大風將作。」但那隻將化為鵬鳥的鯤,卻又蹲伏了下來成為眼前所見的七鯤身。
2. 浸作千年老雲根,分排玉立如弟昆:雲根,山石。弟昆,指兄弟。指七鯤身這幾個沉浸在水中,有如山石般的沙洲,似兄弟般並排聳立著。
3. 蛟宮千丈姿雄跨,鱷浪萬里供饞吞:蛟宮,指水裡的龍宮。鱷浪,指凶猛的海浪。這裡由海浪的氣勢,顯示出鹿耳門附近的地形。
4. 孤鸞騫:孤鸞,原意指獨飛的鸞鳥,騫,音ㄑㄧㄢ,飛起,在這裡形容海浪極高,像是可以挾持空中獨飛的孤鳥般。
5. 時撾天鼓殷雷門:撾,音ㄓㄨㄚ,敲擊之意。殷,震動。雷門,原意是指浙江會稽的城門,有大鼓,鼓聲宏亮,可傳到洛陽城。
6. 襟帶眾匯如繚垣:襟帶,此處指七鯤身屏障環繞,如襟如帶。
7. 犀甲百萬齊雲屯:犀甲,用犀牛皮製成的甲冑。雲屯,比喻人眾多之意。
8. 一聲海吼白骨枯,潮頭戰血交流渾:海吼,指大吼氣勢極大,遠聞二、三十里,日夜不息。這裡寫海戰之後,海邊的浪潮與激戰所流的血交融。
9. 裌衣習習春風溫:裌,音ㄐㄧㄚˊ,「袷」的異體字,一種有夾層的衣服。習習春風,指柔和的春風。
10. 安得如爾息健翮,坐受晚露與朝暾:翮,音ㄏㄜˊ,又音ㄍㄜˊ,此指翅膀。暾,音ㄊㄨㄣ,早晨初昇的太陽。以對話的方式對不再舉翅化為鵬鳥的鯤身說話,如何能像你一般收斂羽翼,安然地在此享受晚露與朝陽之美。
【延伸閱讀】
1. 卓肇昌〈七鯤身行〉,《全臺詩》第貳冊。
2. 范咸〈二十八日入鹿耳門過七鯤身〉, 《全臺詩》第貳冊。
3. 吳玉麟〈渡海歌〉,《全臺詩》第參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