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大神力1,舉手搖天柱。下視百須彌2,若撼蟻封土3。昨夜占星躔4,鉤伸維不聚5。平子銅龍丸6,東向吾臺吐。吾臺地脈浮,海波三歲周7。平時雖略動,無如此番尤。莫是媼神出,著鞭跑青牛8。抑真地痛癢,搔按不能休。鉅鹿壁壘搖,昆陽屋瓦震9。暈眩憑簸掀10,欲逃無孔進。室火與柱雷,前賢能坐鎮11。慚無達命懷,驚魂殘喘僅。詰朝傳邸報12,哀哉彼諸羅。石勒排牆下,宿孽人何多13。豈違登屋戒,五月觸神訶。白骨長城畔,杞婦哭滂沱14。哀悸兩未忘。震來又股慄。寢食不能安,一震連三日。易象地為輿,崎嶇阪未出15。緯書地為舟,激湍波屢疾16。古傳不周折,又傳王屋移17。鼇戴巨靈擘18,造化顯神奇。開闢驚人事,幸不逢其時。若從今日較,彷彿如見之。事後同再生,危懸一髮處。非作杞憂愚,實懷僑壓慮19。變故豈偶然,敬天無戲豫20。述筆誌吾驚,陳言不厭絮。
【題解】
本詩為五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伍冊。寫作時間為道光19年(1851年)辛亥日,嘉南地區發生的大地震。據《東溟集》記載,此次地震,嘉義倒塌民房7515間,壓斃男婦大小117名,受傷較重63名。可看出當時災情之嚴重。施瓊芳在詩中開頭以不知名的大神力,撼動天柱,而後以俯瞰式的角度說百山摧裂,如一堆堆的蟻封。接著以各種原因,猜測此次地震如此巨大之因:「莫是媪神出,著鞭跑青牛。抑真地痛癢,搔按不能休。」、「豈違登屋戒,五月觸神訶」;並透過各種方式,寫天搖地動的巨大震撼所帶來的恐怖傷亡:「鉅鹿壁壘搖,昆陽屋瓦震。暈眩憑簸掀,欲逃無孔進」、「白骨長城畔,杞婦哭滂沱」。施瓊芳透過「邸報」得知諸羅地區的災情,原本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但是,不久臺南也同樣發生了地震,才讓他聯想起過去的見聞,才進一步有所體悟。「哀悸兩未忘。震來又股慄。寢食不能安,一震連三日」詩人在遭遇地震驚嚇,驚魂未定之際,餘震又頻來,接連三日,令他寢食難安。之後則將親身感受移到受災的百姓身上,感受其他人受到地震災害之苦。當他經歷過有如天地初闢時的巨大變異後,一方面慶幸自己尚能活命,一方面則儆醒世人,災厄之來絕非偶然,務必要敬天畏天,才可能全生保命,充分表現了傳統儒家在面對災難之時的自省態度與自處之道。
【作者】
施瓊芳(1815-1868),初名龍文,字見田,一字昭德,號珠垣。中進士後,改名瓊芳。清臺灣縣治(今臺南市)人。道光17年(1837)拔貢,連捷鄉試。隔年參加禮闈,落榜,遂留在京城苦讀,道光乙巳(1845)中恩科進士,銓選六部主事。與林晴皋、馮虛谷、蔡廷蘭等結為至交,有詩唱和。久滯京城後,始補為江蘇知縣。未就職,乞養返臺,任海東書院山長。生平著作頗多,乙未時多所散佚,僅存《春秋節要》與《石蘭山館遺稿》,並由其子嗣施士洁攜往中國。1992年龍文出版社刊印《石蘭山館遺稿》。
【注釋】
1. 神力:佛教語,謂無所不能之力。此詞源自於《法華經》,以諸佛無窮盡的氣力,來表現佛法的廣大與深度,呈現佛法是智慧的象徵。
2. 須彌:指須彌山 ,古印度宇宙觀中,此山位居世界中央。山由東面白銀,北面黃金,南面吠琉璃,西面頗胝迦四寶構成。山高八萬四千由旬,山頂為帝釋天居所。周圍有七香海、七金山,第七金山外有鐵圍山所圍繞的鹹海,鹹海之外為四大部洲。百須彌,指百座高山。
3. 若撼蟻封土:蟻封,蟻穴外隆起的小土堆。此承接首句「大神力」而來,指地震巨大的力量撼動百岳,就像人去搖動螞蟻穴外的土堆般容易。
4. 星躔:音ㄔㄢˊ。日月星辰在黃道上運行。亦指其運行的軌跡。
5. 鉤伸維不聚:這裡的「鉤」應是指像杓子一樣的北斗七星,好像沒有聚在一起的樣貌。指地震發生之前,天象也發生異變。
6. 平子銅龍丸:平子,張衡之字。張衡善於于天文曆算。曾造渾天儀,以知天象。又造地動儀,以精銅鑄成,形似酒尊。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若有地震,則儀動振龍,其中機關即發吐銅龍丸,由蟾蜍銜之。同時發出巨響,讓管理者知道地震即將來到。
7. 吾臺地脈浮,海波三歲周:地脈,地形的走勢。海波三歲週,以三年為一週期,引發海波震蕩的地震。
8. 莫是媼神出,著鞭跑青牛:媼神,指地神。《漢書‧ 禮樂志》表示「媼神」相對於天神,以保護土地為主。青牛,黑毛的牛,又指土牛,舊時習俗,在立春時用土牛以耕,故又稱「春牛」。難道是地神出現,拿著鞭子鞭打青牛,造成土地動盪?
9. 鉅鹿壁壘搖,昆陽屋瓦震:以「鉅鹿之戰」及「昆陽之戰」二軍對壘的畫面來模擬地震驚天動地的情形。
10. 暈眩憑簸掀:地震來臨時,暈眩的感覺像是被放置在畚箕裡搖動,左右搖晃。
11. 室火與柱雷,前賢能坐鎮:室火,應指二十八星宿中的「室火豬」,即「室宿」,因其星群組合似房屋狀而得名。房屋乃居住之所,人之所需,故室宿多吉。柱雷,無法考索,暫時闕如。此指若有像室火這類的星宿來保護的話,住屋應可保平安。
12. 詰朝傳邸報:詰,詢問。邸報,又稱邸抄,是用於通報的一種公告性新聞,專門用於朝廷傳知朝政和政治情報的新聞文抄,最早出現於中國的漢代。由於邸報最初是由朝廷內部傳抄,後遂張貼於宮門,公諸傳抄,故又稱宮門抄、轅門抄,實際上即為最早的一種新聞發布方式。
13. 石勒排牆下,宿孽人何多:石勒(274-333),羯族,上黨武鄉人,為後趙始主,十六國中,最為強盛。晉東海王司馬越率領二十餘萬大軍討伐之,大敗。諸王及太尉王衍、吏部尚書劉望等被俘,眾人皆懼死,惟王衍清辨、襄陽王司馬范神色儼然,意氣自若,石勒不忍加以兵刃,夜使人推倒土填殺之。在此借「石勒排牆殺王衍」的典故,說此此震災,屋牆倒塌,致使民眾死傷慘烈。宿孽:過去造的舊孽。以佛教因果報應的角度,說受難之人可能是前世造的惡業,今生才受到這樣的災禍。
14. 白骨長城畔,杞婦哭滂沱:杞婦指孟姜女。這裡用孟姜女哭倒長城一事寫出地震發生之時,屋宇倒塌、傷亡慘重的情景。
15. 易象地為輿,崎嶇阪未出:《易.說卦》:「坤為地……為大輿。」謂大地如車輿,能承載萬物。後以「坤輿」為大地的代稱。阪,山腰小路。指地震發生時,大地幌動,就像行走在顛簸崎嶇不平的山路上,無法出離。
16. 緯書地為舟,激湍波屢疾:《緯書》:「地常移動而人不知,若人在舟中,閉窗而坐,舟行而不覺也。」。此句則指地震發生之時,人就像是坐在驚濤駭浪的船上一般。
17. 古傳不周折,又傳王屋移:不周折,典出《淮南子‧ 天文訓》「共工撞不周山」致使天柱折斷;王屋移,借用《列子‧ 湯問》「愚公移山」的故事,說愚公因精誠感動天帝,遂令天神移走王屋、太行兩山。在此施瓊芳以古代二大神山的摧折與移動,強調當時地震之大。
18. 鼇戴巨靈擘:鼇,傳說中海中能負山的大鱉或巨龜。《列子‧ 湯問》謂渤海之東有大壑,其下無底,中有五座仙山,常隨潮波上下漂流。天帝恐五山流於西極,失群仙之居所,因此令使十五巨鼇,輪番舉首戴之,五山才峙立不動。見《列子.湯問》。而今這由巨鼇頂戴的山,卻被巨大的靈力所分裂,指地震之大,連高山也崩頹。
19. 非作杞憂愚,實懷僑壓慮:並非杞人憂天的愚昧者,而是懷有災難發生時必須流離失所的憂慮。
20. 戲豫:亦作「戲渝」。指戲弄嬉鬧。
【延伸閱讀】
1. 林占梅〈地震歌〉,《全臺詩》第柒冊。
2. 洪棄生〈地震行〉,《寄鶴齋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