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是一把鑰匙
伊呀一聲
開啟那扇塵封已久的門
所有禁忌都游了出來
有的乘著水燈搖搖晃晃
有的攀上孤棚隨旗幟翻飛
更多湧向堆積如山的三牲四果銀紙經衣
更有一不小心摻落煙灰
薰進了眼
化為一滴晶瑩
悄悄地掛在簷角

並不是太需要知道你現在
置身何方
鳥雀鳴叫的堤岸
花草滋長的公園
或將身體安置在沙灘中
用一夜的時間
癱軟成綿延的浪花

我將心意交給你，從遙遠處
由一朵雲代領
它或者飄到你身邊，不曾留意的角落
或者流連於眼目邊界
那座隱含幽光的山
給你一點陰影
突然動心的清涼
或者下一場燥熱的驟雨
在柏油路上圍困你
以脫身不了的炎夏氣息

不用太需要知道
你現在在哪裡
因為知道思念
鎮日直射你
讓屬於你的境域
受光最多，陰影最短
火焰金的大地持續燃燒
將所有藏匿的情意
凝成透明的訊息：

我是這樣的夏季
來到你身邊
而你是整個熱帶的中心

熱情燒出的陽，溫暖揉出的雲
米粉釀出的風，稻米澱出的土
勇氣蹬出的島，團結築出的家
蜂炮炸人炸蜂炮
媽祖繞境繞媽祖
王船在課本，火在哪？
神像在桌上，神在哪？
人在這，心在哪？
布袋舞得當年勇
歌仔唱的經典劇
角色還在，人不在
是何時電動勝鞦韆
是何時咖啡勝茶香
又何時人情味道不再如故
時間在這，島在這
家在這，你在哪？

打開粽子像打開
一幅宮廷名畫
「這蛋黃，湖邊的夕陽
隱沒在肉塊的邊坡」

是葉尖輕翻的
花生落地之聲
是甜辣的紅雨
打在香菇亭之上

如果筷子是舟槳
划過詩人的汨羅江
我們以舌落款
在粽葉的偏旁

諸神掌舵
我自南方的海面破浪而來
從此放棄漂泊，定居於我的港灣
星星與永恆輪流仰望
每一季的神蹟

瘟疫不許入侵你的肉身
我是代天巡狩
負責指揮所有疾病登船
在瘴癘之中，握住你海洋溫暖的血脈
以香火 熨平所有不安的躁動靈魂
每一個夢都不許你
未完成就離開

在香霧繚繞中
與許多不明身世的冤情對望
如果有沸騰的恨，請放到騰空的船上
讓我來，流放你的苦難
讓每一個連雨不開的昨日
都可以合掌低身
翻向晴天

鳴笛的時候
終於你也來送我了
夜空已用火焰點亮雙眼
發誓
化成最溫柔的光

我是勇敢的達悟勇士
砍樹 送船 捕飛魚
依循著祖先的教訓
尊敬萬物靈魂

砍樹時要跟樹 輕聲呢喃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靈魂
因為你將成為我的船
我們會是生命共同體
這樣樹靈才能安息

當我穿起了丁字褲 扛起了拼板舟
下海 船上的眼睛就亮了
我是護衛海洋的衛士 我是悠遊在海上的漁人
我用歌聲告訴海神 請保佑我家族平安

二月後 飛魚
用身體 在海上 劃出一條條完美的弧線
祖先的叮嚀猶在耳邊
男人只能吃男人魚 女人只能吃女人魚
可不能忘呀!

台灣最美麗的風景是人
蘭嶼最美麗的風景是禁忌
大地之母滋乳蘭嶼人 蘭嶼人以最尊敬的傳統回報
禁忌才是對自然的生活智慧呀

春天為前提，天與地在一畝田間
辯證青苗與赤子的關係
驚蟄是千頭萬緒卻脈絡貫通的
泛論，再怎麼錯綜參雜雷電交加都是
一場虛驚

以耕稼書寫的稗官野史
雨水是點出題旨的卷頭語
稻畦的篇章裡
麻雀善於隨口句讀；無心於演繹
比如一粒精米能夠推衍的一節霜降
一束秧苗所指涉的一段穀雨
或者是你涉過芒種
帶著豐收寓言的泥腳印

那些風可風、雨可雨，皆非風雨的冊卷
皆為我所熟稔：
鋤頭除的是雜草，及雜念
竹簍裝的是百穀、果實，還有實現
小雪與大寒之下所埋藏的種籽
是將來春分繁花的夙願

而你寒露的葉
會落成島嶼全覽圖的款――
一瓣血脈分明硃砂色的印
即使歲月移易，即使身在無根異地仍能
解讀與辨認
那收藏著四時全書的故土經典

在很久很久之前
一群黑面琵鷺經過了這個新生的島嶼
當他們發現這片陸地
他們決定在自己的航線增加這個新生的一站
— —葡萄牙人說的 福爾摩莎

在很久很久之前
一群黑面琵鷺決定在這裡過冬
他們看到 華夏民族穿著鐵鎧
在鹿耳門 搖旗吶喊
圍著石頭群裡面的人 從他們降落到飛離
那是敵意 大黑面琵鷺這麼說

在很久很久之前
又是一群黑面琵鷺停留在臺江口
他們看到
長辮子的華夏民族不屈不撓地渡過
凶險萬分的黑水溝
當華夏民族終於看到綠黃交織的陸地
他們知道 他們終於到達
那夢想中的寶島

在很久很久之前
當黑面琵鷺家族已經習慣了這塊陸地
他們每年降落 又飛離
當牠們飛過這片天空 寒風獵獵刷過身軀
當另外一個民族的人開著戰鬥機
牠們和他們交錯相會於空中
卻什麼也沒有辦法做 徒留悲傷與惋惜

當戰爭結束 黑面琵鷺們再次飛過這片陸地
天空蔚藍清澈 不再是烽火連天的紅
當黑面琵鷺再次停在臺江口 空氣中終於不再有硝煙的味道
牠們降落又飛離 終於不再悲傷

我在茫茫蘆海中泛月
一點光 能否憶起歸途

歲時淌了無窮水澤
不尋盡頭 剩一縷漆黑
遙似那夜柳提
別離時螢火烘烤深焦的輪廓

莫言輪迴 沿著湧蓮的燈籠盞盞
走過推擠微笑的聚散
金魚騰起了漣漪
影已不再

在的 唯有一步輕顫
覆上了 啊
你淡然的足跡

種一顆相思種子
在浮爐上生根發芽
一縷縹緲
任清風裁斷了腸

我的虛無是千千萬萬的虛無
我的淒楚是只繫在你眉間的淒楚
不願輪迴
只為年年歲歲尋覓你的蹤跡

跋涉千里
穿越重重街巷
任由人潮湧過我的身軀
浪花破碎在難以觸及的天涯海角

餓了
五味碗是極淡極淡的滋味
渴了
茶中甘苦也只能品出半壁江山

情人的眼仍在陽世
而我淪到了陰間